更新日期: 2017年07月04日 作者: 胡必亮 來源: 經濟參考報

隨著貿易保護主義傾向抬頭、恐怖主義肆虐、難民潮涌等現象近年來表現出不斷升級的跡象，世界各國都對全球化的進一步發展表現出了極大的關注。特別是去年以來，幾乎在所有與發展相關的重大國際論壇上，都會有與全球化未來發展相關的探討。筆者前不久參加的在哈薩克斯坦首都舉行的“阿斯塔納經濟論壇”也不例外，在“不確定的全球化未來”主題下，來自法國、波蘭、吉爾吉斯斯坦等國的前政要以及一些重要國家現政要的顧問、大學教授等專場研討了全球化的未來發展前景問題；而在其他主題的會場，譬如說在筆者參加的關于“新興市場的新篇章：經濟增長、金融穩定與結構改革的政策困境”專題研討中，幾乎每個人也都從不同角度提到了全球化問題，尤其是全球化未來走向的不確定性對于新興市場國家未來發展的影響問題，筆者亦如此。全球化發展到今天，盡管其本身經歷了許多挫折，人們對其認識也有過抵制和反復，但似乎都沒有這次的問題嚴重。因此對這一問題進行深入討論不僅十分必要，而且也很緊迫。

沒人能阻止全球化發展，但進一步的全球化需實現轉型發展

實際上，當人們談到全球化問題時，有些基本的認識問題是沒有太大分歧的，譬如說關于全球化發展的客觀必然性問題、關于全球化發展給不同國家、地區和廣大人民都帶來了巨大好處的問題等，人們看法是基本一致的。其中很重要的一點在于，全球化發展的歷史趨勢是不可扭轉的，誰也不可能扭轉。既然如此，那為什么還經常有人會反全球化呢？主要原因在于盡管全球化發展給整個人類社會都不同程度地帶來了許多好處，但同時也帶來了許多問題。歸結起來，主要問題通常表現在這樣幾個方面：

一個問題在于，全球化發展使有些國家、地區、群體和個人受益很多，而另一些國家、地區、群體和個人受益相對較少。經過一段時間的全球化發展后，國家間、地區間、群體間、個人間的收入差距就越來越大，造成了巨大的不均衡發展問題。譬如說，阿根廷上世紀初是世界上很發達、很富裕的一個國家，但由于全球化發展，市場開放，國內政策變化等各方面原因的影響，目前反而成為一個比較不發達的國家了；而韓國、新加坡等國則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后的全球化浪潮中快速崛起。不少地區以及不同群體和個體的情況也是如此。

第二個問題在于，由于全球化發展帶來了全球生產網絡體系的構建，專業化生產體系在比較優勢原則下形成并不斷完善，于是就出現了一個產品的不同部件往往由不同企業在不同國家、地區被生產出來的情況，譬如說蘋果手機的生產情況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美國的公司只負責設計，其不同部件生產分別在不同地區的不同國家完成，最后主要是在中國進行組裝。其他產品生產也都存在這樣的情況，于是有些國家的制造業因為種種原因如土地價格高、勞動力成本高等原因，就轉到別的國家了，形成了本國產業的空心化現象，基本上就沒有制造業了。譬如說歐洲許多發達國家的制造業不同程度地轉到亞洲、非洲的發展中國家去了，制造業占GDP的比重往往都只有10%左右。

第三個問題是與第二個問題直接相聯系的，當許多制造業轉出去后，就會帶來一個十分重要的相關問題，那就是就業不足的問題，尤其是對于那些受教育程度不高的人而言，很難在高科技行業或者在高端服務行業找到工作，往往就會失業。

第四個問題在于，由于對高回報的追求，全球化導致資本集中流向少數幾個行業如房地產、金融、IT等，形成資本在這些行業過度集中。當資本集中到一定程度后，往往會形成泡沫，泡沫積累到一定程度后，一旦出現資本市場波動，就容易引起金融危機、經濟危機。譬如說阿根廷金融危機、亞洲金融危機、歐洲經濟危機、美國與全球金融危機等。

以上都是由全球化發展所帶來的一些問題，我們只是簡略地舉出這樣幾個方面，實際上還有許多。總之，全球化發展在造福人類的同時，也帶來了許多問題，這就可以理解為什么伴隨著全球化的每一步推進和發展，都會伴隨著反全球化力量的出現與反彈，有時其反彈力量還是很強大的，目前的情況就是全球化發展到這一歷史時期出現的一種反彈的結果。

在這樣的情況下，有些人、有些國家就選擇了反全球化的種種做法。但歷史經驗已經證明了這是行不通的，因為全球化發展代表了歷史發展的客觀要求，任何人都是不可能阻止的。其根本原因在于全球市場發展的力量是不可抗拒的，這樣的力量必然帶來生產要素包括原材料、資本、人才等在全球的自由流動。

如果趨勢不可阻擋，全球化還會繼續向前發展。那么另外的一種做法就不應該是試圖阻止全球化了，而是促進目前帶有很多問題的全球化向一種更好的全球化轉化，我稱之為促進全球化轉型發展。通過促進全球化實行轉型發展而繼續發揮全球化之所長，限制和制約全球化之所短。

向什么樣的方向轉型

那么，我們所倡導的全球化轉型，應該向什么方向轉呢？要弄清楚這個問題，我們必須首先搞明白是什么原因造成了以上我們提到的因全球化發展所帶來的種種問題，這樣才可能有針對性地提出轉型的基本方向。

在全球化過程中，為什么生產要素會高度地向某些地區、某些行業、某些人集中，而不是均衡配置呢？原因很簡單，那就是市場的力量。在開放環境下，市場的力量導致各種生產要素在全球范圍內自由流動，有可能為生產要素帶來高回報的地區、產業和行業就可以得到更多的資源配置，而有能力組織這些生產要素在全球實行有效配置的人就更有可能獲得更多的利益。正因為如此，我們以上所提到的種種問題也就自然而然地產生了。

當市場驅動的運行機制帶來許多問題后，我們是否有辦法解決問題呢？理論上講應該是有的，那就是在出現“市場失靈”的情況下，政府就應該走上前臺，通過各種政策、措施、行動計劃來糾正“市場失靈”的情況，盡可能保證社會各群體間的收入差距不至于過大，盡可能為人們提供更多的就業機會創造良好的環境與條件，通過實施有效的金融監管措施與政策而防范金融風險，等等。

由于全球化浪潮席卷世界每個角落，它給每個國家所帶來的影響都是不一樣的。有些國家因此而受益良多，有些國家受益很少，就會出現由于全球化而造成窮國和富國之間的差距，有時差距還很大。如何縮小這樣的差距，僅僅靠一個國家的力量是不夠的，全球治理機構或國際組織就應該出面發揮其獨特的作用了，如世界銀行就可以通過提供更多的優惠信貸甚至發展援助幫助比較貧窮的國家減緩和消除貧困，改善交通、能源等基礎設施條件；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就應該想辦法為遭受金融危機打擊的國家穩定金融秩序，通過合適的方式提供其急需的金融援助；聯合國糧農組織和糧食計劃署等則應盡力保障比較貧窮國家的糧食安全。

由此可見，引起我們以上所提到的種種問題的原因可能主要有三個：一種可能是因為“市場失靈”，市場自由發揮作用的結果引起了國家之間、地區之間、群體之間和個人之間的收入差距越來越大。但市場的本性就是如此，可能很難有什么辦法來制約市場力量的自由發揮，或者說我們根本上就不需要限制和制約市場力量的自由發揮。

另一種可能就是本來在“市場失靈”的情況下，政府應該發揮重要的積極作用的，把“市場失靈”的負面影響抑制住，管理好，但由于種種原因也同時發生了“政府失靈”的情況。譬如說當沒有受過良好教育的人由于產業的全球化布局而失去工作后，政府本應該對這些人進行培訓，然后幫他們在其他行業盡快找到就業機會的，但政府并沒有這么做；或者是政府本應對那部分在全球化過程中受益很少的群體通過改革稅制等辦法為他們提供更好的社會保障等辦法而給他們適當補償，政府也沒有這么做或者做得很不夠，等等。

還有一種可能的情況，那就是有些國家或地區由于管理不善而出現問題如發生金融危機、債務危機等，或者是由于資源稟賦比較差而天生不足，在全球化過程中處于比較被動的位置，但由于全球治理體系不完善或出于種種其他原因，這些國家或地區得不到國際組織的有力支持，逐漸成為全球化過程中的弱勢群體。

弄清楚了以上所指出的三大原因，也就搞明白了全球化轉型發展的三個主要方向，那就是首先要堅持在開放的前提下讓市場充分地發揮作用，盡管可能會出現一些“市場失靈”的現象。

二是各國政府要充分發揮其克服“市場失靈”的作用，通過政府政策調整而解決市場無法解決的一些問題，譬如說通過國家扶貧計劃而解決絕對貧困問題、通過稅收政策而調整不同人群收入差距過大的問題、通過建立更好的社會保障而保護全球化過程中的弱勢群體的問題、通過適當的培訓計劃而解決部分人由于經濟結構變化所需要的再就業培訓問題、通過完善金融監管而防范金融風險的問題，等等。這都是政府可以發揮重要作用的各個方面，以更好地克服和抵消全球化過程中的“市場失靈”問題。

三是當某些國家或地區由于種種原因而無法跨越“貧困陷阱”或“中等收入陷阱”時，或由于種種原因深陷金融或經濟危機時，全球治理機構或國際組織應該采取有效辦法幫助這些國家或地區克服發展瓶頸，走出所面臨的發展困境。這就要求這些全球治理機構或國際組織能夠為全世界提供更多的公共產品和更好的服務。

全球化轉型發展涉及到各個方面，以上三個方面是我們需要密切注意的比較重要的三個方面。如果能夠比較好地解決這三個方面的問題，全球化的進一步發展就不再會引起這么多人的反對，而是絕大多數人都可以更好地共享全球化發展的成果。而這樣的好結果只有通過實施全球化轉型發展戰略才能夠取得的。

“一帶一路”有助于促進全球化實行轉型發展

恰逢全球化又一次遭遇歷史性巨大反彈的關鍵時刻，習近平主席代表中國提出了一個全新的倡議，即通過共商共建共享方式，世界各國在互利共贏基礎上共同推進“一帶一路”建設。那么，“一帶一路”與全球化轉型之間存在一種什么樣的關系呢？總體上看，推進“一帶一路”建設，將直接有利于促進全球化實現轉型發展。為什么這樣講呢？

首先，“一帶一路”倡議為全球化實現轉型發展提供了一套很好的基本制度框架，包括基本目標、基本原則、基本理念等。如果新時期進一步的全球化能夠依據這樣的一套基本制度框架實行轉型發展，全球化的紅利將繼續得以更好發揮，同時全球化的弊端也會得以限制與糾正，就會展現出一個新的、更好的全球化，就不會有這么多人反對和抵制全球化了。

“一帶一路”所提供的一套比較好的制度框架包括比較好的建設目標，也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五路”目標，即要將“一帶一路”建設成為和平之路、繁榮之路、開放之路、創新之路、文明之路。這樣的目標當然是很好的，這也為全球化在新的歷史時期實現轉型發展提供了清晰的目標參考。如果新時期的全球化通過轉型發展能夠轉到有利于促進和平、繁榮、開放、創新、文明發展的軌道上來，這就從根本上保證了全球化發展方向的正確性，因為“一帶一路”建設的五個目標從根本上代表了世界和人類發展的基本方向。我們以上提到的三個方面的全球化轉型發展的具體方向，也是服務于實現這五大總目標的，基本方向是一致的。市場是實現繁榮發展的基本保障，沒有市場，就不可能有繁榮，而開放和創新是保證市場充分發揮其作用的基本條件。而我們上面提到的政府和全球治理要在全球化轉型發展過程中發揮積極作用的最終目的，也在于促進世界和平與和諧，而不是沖突與對抗。

除了“五路”目標外，“一帶一路”建設的基本原則也很值得全球化轉型發展參考——在繼承了中國老一輩領導人倡導的和平共處五項原則基礎上，中國首倡的“一帶一路”建設同時遵循這樣“五不”原則，即不干涉他國內政、不輸出社會制度和發展模式、更不強加于人、不重復地緣博弈的老套路、不搞破壞穩定的小集團。這主要傳遞出兩個重要信號：一是實現開放、非歧視性合作，二是尊重不同的發展選擇。因此“一帶一路”建設合作是建立在平等基礎上，實現互利共贏、共享繁榮與和平的合作。

還有，“一帶一路”建設的基本理念在于實現共商共建共享；最終實現互利共贏；其基本合作方式在于務實合作，不僅要做好規劃層面的合作研討，形成共識，更重要的是抓好落實，將合作規劃落到實處。

其次，從推進“一帶一路”建設的主要內容來看，重點包括了政策溝通、設施聯通、貿易暢通、資金融通、民心相通五個方面。概括而論，這些實際上說的就是一件事，那就是在各個方面都要實現更好的聯通，包括政策、設施、貿易、投資、民心等各方面的聯通。這實際上與全球化的本質是高度吻合與一致的，那就是最終實現各個方面的一體化，當各方面的聯通達到很高程度時，就形成了一種一體化的情況。實現全球化轉型發展的目的，就是希望能夠形成一種更好的一體化發展狀態，一種能夠使各個國家和廣大人民都能夠比較均衡地享受到全球化好處的一體化狀態。

再次，“一帶一路”建設有利于直接促進全球經濟增長，助力全球化轉型發展。全球化轉型發展的核心在于使世界上所有國家或地區的廣大人民都能夠從全球化過程中得到實實在在的好處，實現包容、普惠的發展，其中十分重要的一點就在于要促進全球經濟可持續增長。目前反全球化勢力回升，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因為自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后世界經濟長期處于低迷狀態，人們得到的經濟實惠不僅沒有增加，許多國家反而比2007年的情況更差了。實施“一帶一路”，將直接有助于比較快地促進全球經濟增長，譬如說通過增加對全球性基礎設施建設的投資，有助于拉動投資增長；通過實施各種貿易便利化政策措施，有利于提升貿易增長；更好的全球貿易發展有助于促進消費的進一步增長；而在“一帶一路”框架下實行更好的區域金融合作，有利于促進地區自然資源和人力資源的更好開發利用，促進產業更好發展；“一帶一路”框架下的產業開發區、經濟開發區、工業園區等建設，有利于促進發展中國家的工業化加速發展，等等。這些都將直接拉動全球經濟增長，也有利于助力全球化實行更好的轉型發展。

最后，“一帶一路”建設有助于緩解目前世界所面臨的和平赤字、發展赤字、治理赤字問題，直接有利于全球化轉型發展的目標實現。

目前的和平赤字，主要表現為地區性動蕩持續不斷，恐怖主義呈蔓延之勢，這與人們期待和平的強烈愿望形成了鮮明的反差。造成目前局面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因為缺乏區域合作，包括文化上缺乏交流與了解，經濟上缺乏相互貿易與投資，政治上缺乏往來與協調等。通過在“一帶一路”框架下開展務實合作，越來越多的國家將逐步認同“一帶一路”所倡導的絲路精神，積極參與“一帶一路”建設，共同努力把“一帶一路”打造成為“和平之路、發展之路、開放之路、創新之路、文明之路”，地區性的戰亂與沖突就會減少乃至消除，和平赤字問題就會得到很好的解決。

目前的發展赤字，主要表現為一方面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十分強烈，物質和精神財富也都達到了豐裕的程度；但另一方面的現實卻是，許多人連溫飽問題都沒解決，貧困仍然是一個重大的世界性問題，在發展中國家尤其比較普遍的存在。隨著“一帶一路”建設的逐步實施與推進，經濟發展動能增強，貿易與投資增長加快，資源開發與產業發展潛力得以更好發揮，就業機會增多，貧困問題得以緩解，發展赤字問題也將隨之解決。

目前的治理赤字，主要是指經濟全球化、社會信息化等為人類創新發展帶來了巨大方便，而且全球化帶來了世界不同國家、民族、文化等的深度交往與融合，人類依靠先進的科學技術水平，借助信息與數字技術，是可以管理好全球性問題的；但現實的情況卻是，世界性的問題一大堆，而且都充滿了挑戰，譬如說全球經濟增長缺乏新動能、民族主義和民粹主義抬頭、全球貧富差別仍然很大、全球性的移民潮涌不斷等，全球治理問題多多。“一帶一路”將根據時代發展需要以及各參與國的現實需要，參與各方共同商議，共同提供一些新的公共產品，包括金融的、貿易的、投資的、基礎設施建設的、消減貧困的等各個方面，既可以是區域性的，也可以是全球性的，如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金磚國家新開發銀行等；也可能是積極參與現有全球或區域性治理體系的改革，將“一帶一路”建設中的一些好的經驗吸收進去，提升現有治理機構的能力與水平。這樣，治理赤字的問題也會得以逐步解決。

總之，通過推進“一帶一路”建設及其全球合作，目前存在許多問題的全球化將實現轉型發展，為世界各國及其廣大人民帶來更多更好的福祉。

（作者系北京師范大學“一帶一路”研究院院長）